在你的成都,我改變瞭口味

1

見陳廣智之前我很緊張,在寢室裡拿著夾板一遍又一遍地燙著劉海兒,塗瞭手指甲,還用拙劣的技術化瞭妝。衣服換瞭好幾套,站在鏡子前反復照,不知道怎樣才能讓我看上去更漂亮。

在這之前,我和陳廣智剛在QQ上結束瞭50個小時沒日沒夜的聊天。而3天前,我們還是在大學校園裡碰面都不認識的陌生校友。

陳廣智在女生寢室樓下等我,我們沒看過彼此的照片,但當我跨出寢室大門,看到他的第一眼時,內心就有個聲音告訴我:就是他瞭。幾分鐘後,我和他當場決定:在一起。

我們倆這個默契的共識達成於2009年的5月一個黢黑的夜晚,可好多年後想起來,還覺得是個艷陽天。後來,陳廣智從他的視角,還原瞭第一次見到我時的場景——

“就記得那晚約你去燒烤攤吃宵夜,你一串接一串地吃,頭都沒抬一下,還一個勁兒地說‘好吃,好吃’,我心想,你是不是沒吃晚飯哦,有那麼餓嗎?”

我抑住怒火,微笑著幫他回憶我當時精致的妝容,他認真思考一番,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,但隨即補瞭一句:“想起來瞭!吃燒烤的時候,你嘴唇上的口紅都花瞭。不過看你吃得那麼香,我當時都不忍心提醒你瞭。”

接著,他順口反問我,為何會輕易地接受一帝寶產後護理之家|台中頂級月子中心個認識不過3天的人,我抽絲剝繭,發現我對他動心的點,竟是見面前一天的深夜,我們聊天時他突然打瞭一句:“你稍等下,我有點餓瞭,出去買個燒烤。”

當時我的寢室早已鎖門熄燈,一個“燒烤”,把我饞得百爪撓心。我躺在寢室的二層床上,猛咽瞭幾下口水,腳蹬在天花板上,忽然有個念頭在我腦袋裡瘋狂冒泡:他要是我男朋友就好瞭,至少能半夜幫我打包一份燒烤。

陳廣智聽完我的回答後哭笑不得:“那你怎麼不去找後門賣燒烤的那個小哥?近水樓臺先得月,包你吃個夠。而且,每次看你和他聊天聊得也挺嗨,你咋不和他談戀愛呢?”

我想瞭下,認真地回答他:“那小哥太愛吃瞭,邊烤邊吃,我怕搶不過他。”

陳廣智敲瞭一下我的腦袋,表示從來沒見過這麼好吃的人,“還是個女生!”他又補瞭一句。

對於我的這張“好吃嘴”,那時候的陳廣智並不能和我產生共鳴。他來自江蘇徐州,那是座歷史底蘊深厚的城市,自古以來就是兵傢必爭之地,在那裡長大的他,並不能對成都的安逸感同身受。

2

陳廣智與成都的淵源,要追溯到2007年。

那年夏天,他趴在中國地圖上,手指在“哈爾濱”和“海南”之間來回遊走,挑選未來四年生活學習的大學。但與其說是選大學,不如說是選城市:首先要離傢遠,不能一腳油門就被傢長探望;其次,城市要宜居。

忽然,陳廣智的腦海裡蹦出瞭“少不入川”四個字,他認為這是對一個城市的褒獎,便順手把四川也納入選擇范圍。

那時,手機還不夠智能,不能支持陳廣智隨意放大電子地圖、把他用10分鐘就決定好要去的城市看個透。他也萬萬沒想到,自己隨意填寫的第三志願最終會將他錄取。不僅如此,在那座陌生的城市,還會遇到一個我,徹底改變瞭他以後的生活軌跡。

2007年8月開學報道帝寶產後護理之家|台中五星級月子中心推薦前一天,坐瞭30多個小時的火車,陳廣智和他父親輾轉來到學校時,倆人已饑腸轆轆。

學校後門有條小吃街,白天僅有連排的商鋪營業。街邊的臺階上佈滿瞭成片的油漬,暗示著此地別樣豐富的夜生活。

落日餘暉中,路邊攤紛紛開張,學生們蜂擁出巢,整條街瞬間換瞭風格。小攤一傢挨著一傢,燈火通明,亮度逼人,霸占瞭整條街巷。有老板操著四川話,中氣十足的吆喝聲;有三五成群的學生,把牛皮吹上天的聲音;有食材在熱油上煎炸的“嗞嗞”聲;還有急躁的汽車喇叭聲,司機們盼著能在密密麻麻的路邊攤中擠出一條小道。

打小陳廣智便跟著做生意的父親一同混跡在各大飯局上,父子倆一致認為路邊攤是“臟、亂、差”的代名詞,兩個大老爺們兒窩在路邊吃小攤兒,實在不體面。於是兩人眉頭緊鎖,快速地通過小吃一條街,拐進一傢稍顯高檔的川菜館。

聽說川菜以“辣”出名,兩人商量著,怕初到成都腸胃不適應,便順著菜單想找些清淡的。兩人同時鎖定瞭“水煮肉片”這道菜名——“水煮的,一定清淡又養生。”

當老板端上來那盆蓋著厚厚一層花椒和辣椒、在滾燙的油中爆發出“呲啦呲啦”聲音的肉片時,從江蘇來的父帝寶產後護理之家|台中產後月子中心推薦子倆不由一愣,果不其然,嘗瞭一口便被嗆出眼淚。

陳廣智猛灌瞭幾口白開水,心裡更是一通抱怨:自己選的城市一點都不“宜居”,連一個“白水煮菜”都那麼辣。隻是礙於面子,陳廣智不願向父親承認自己的選擇是錯誤的。

隻是後來,陳廣智告訴我,吃完那頓飯,他就當場決定:畢業後一定不能留在成都,“這個城市實在是太不對胃口瞭”。

3

我和陳廣智確立戀愛關系後的第一頓飯,就上演瞭一場關於吃的“博弈”。

星期六的早晨,他如約到寢室樓下接我。這是我們的第二次見面,雖然在QQ上24小時不間斷地廢話連篇,可面對面還是不免有些尷尬。

陳廣智是個1米86的大高個兒,他在我的前面三步並作兩步地走,我跟在後面都快要跑斷氣瞭,也沒好意思開口讓他等等我。直到他無意間回過頭,見我在喘著粗氣,就用蹩腳的四川話問:“你咋子瞭?那麼累呢?要不要坐下來吃口東西緩緩?”

我這才意識到,自己對他的聲音非常陌生,不標準的四川話從他嘴裡冒出來,聽上去很滑稽。“沒關系,你可以和我說普通話。”剛說完就發現自己把話題帶偏瞭,趕緊補瞭一句:“好,那坐下來吃點東西吧。”

陳廣智提出去學校附近的一傢西餐廳,那是學生界的“高規格”餐廳,招待“貴賓”的首選,他認為隻有這樣才能證明他對我的重視。我聽瞭後卻像個泄瞭氣的皮球,但由於兩人還不熟,我並沒有提出異議。我點瞭一份最便宜的牛排,放在口中如同嚼蠟,吃瞭一塊便放下刀具。

那天傍晚,陳廣智讓我決定晚上吃什麼。我抬起頭,遞上一個善解人意的微笑:“不用不用,我吃什麼都可以。”腳步子卻一個勁兒地往學校後門的小吃街挪,一邊走,一邊用餘光快速地掃過周圍的路邊攤,腦袋裡瘋狂盤算著要臨幸哪一傢才能安撫我的胃。

最後,我選瞭一傢窩在墻角邊上的路邊攤吃冒菜。落座時,我明顯看到陳廣智環顧瞭下四周,露出瞭猶豫的神情。可是,此時冒菜的香辣味已然傳到瞭我的鼻腔裡,饞得我顧不瞭那麼多瞭,便假裝沒看到。

冒菜是四川特色小吃,把土豆片、藕片、紅苕粉、鴨血、豆芽等素菜,裝在用竹子編成的簍裡,老板借助腕力,將竹簍放入用火鍋底料和高湯熬制而成的湯底裡“冒”。當菜品滲入湯汁後打撈出鍋,放入碗中,再配上小米辣、辣椒油、花椒等佐料,舀上一勺湯底,把香辣提升到極致。

陳廣智問我為什麼喜歡吃冒菜:“這樣的小攤兒很不衛生。”

“其實我愛吃火鍋,可是一個人去吃火鍋太尷尬瞭,最多吃一兩個菜就飽瞭,冒菜多好,十多種菜全有,隨時都可以感受私人火鍋般的頂級待遇。”我說完,陳廣智笑著看著我,沒有接話,我又補瞭一句,“你聽過這麼一句話麼,‘冒菜是一個人的火鍋,火鍋是一群人的冒菜。’所以啊,其實火鍋冒菜都一樣,就看是自己吃,還是和別人一起吃。”

“你要是愛吃火鍋,我以後就經常陪你去吃。當然啦,我吃白味湯底。我聽說你們四川人覺得吃白味是對火鍋的侮辱,你可別嫌棄我哈。至少我陪你,以後都就不用吃‘一個人的火鍋’瞭。”陳廣智撓著頭,露出害羞的表情。

對我來說,這是陳廣智對我說的第一句情話。

我夾起一片藕送進嘴裡,在牙齒的咬合下,滲出一絲絲的甜味,配著香辣傳到胃裡,胸膛暖呼呼的。原來和喜歡的人一起吃飯,竟然可以這麼開心。

“2009年5月19日,我和陳廣智一起吃的冒菜,比生命中任何一次都好吃。”我在那天的日記裡這麼寫道。

4

陳廣智在和我一起吃瞭約400頓飯之後,成功被洗腦,儼然成為我攻克美食道路上的幫兇。

剛在一起的那一年,團購網站還是一個正在迅速崛起的新興產業。那時候每天最開心的事,就是一口氣把收藏的20多傢美食團購網全部開啟,寢室網絡不佳,我會歸正瞭鼠標和鍵盤,坐直身板兒等待網頁緩沖出來。然後挨傢篩選,看圖片和口碑。但凡有評論表示這傢食物好吃,我一定會拉著陳廣智去嘗一嘗。

父親從小對陳廣智的教育就是:凡事不要拖拉,時間要用在節點上。因此,陳廣智總是對我趕公交車,穿梭在成都各大街小巷尋找美食的行為嗤之以鼻。

而我從小路癡,在生活瞭20多年的城市也時常會迷路。憑借著這個借口,陳廣智隻能妥協。他負責找路,我負責吃,這成瞭我們異於常人的默契。

我挖地三尺才找到的美食,經常需要排隊。陳廣智對此非常不理解:“吃飯不就是填飽肚子的事兒嗎?在我傢那邊,沒人會把時間浪費在排隊吃飯這件事兒上。能吃就進,不能吃就走。這些人,真是閑的。”

“吃飯是一種享受,排隊是對美食的尊重,這是最有儀式感的事!”我據理力爭。

“那你咋不戴上紅領巾去吃飯?那樣更有儀式感。”我時常被陳廣智懟得啞口無言,但往往是他一邊嫌棄我,一邊陪我嘗試那些“有儀式感的”的美食。

那段時間我幾乎嘗遍瞭成都所有的“網紅火鍋”。我跟陳廣智說我小時候經常問父母為啥不開火鍋店,陳廣智給瞭我一個答案:“要是開瞭火鍋店,還不被你天天吃給吃垮瞭。”

有次,他陪我排隊時,拉著同在排隊的人,在火鍋店門口玩起瞭鬥地主。我嘲笑他:“你終究還是成瞭你曾經最討厭的那類人。”他狡黠一笑,回敬道:“別人是近朱者赤,和你一起,是近豬者豬。”

此話也不無道理,我從小就無辣不歡,火鍋一定不能配油碟,那樣會破壞火鍋底料的厚重感,原湯加幹辣椒面才是完美搭配。要是能再舀上一勺小米辣,鮮辣與麻辣雙重刺激,更是會調動起全身的細胞。陳廣智在我的帶領下,可以駕馭任意一種四川特色的辣。曾經把他傷害得很深的“水煮肉片”,後來對於他來說隻能算作辣味鏈上的最底端。

5

成都真正的美食,大多數是路邊攤,隱藏在小巷中。

我時常逗陳廣智:“這些藏在卡卡角角(四川話,角落,音kakaguoguo)的路邊攤,你看美食攻略是完全找不到的,隻有我這種本地人才能搜刮得出來。我忽然發現你真是居心叵測,你找我,就是為瞭讓我帶你去吃這些正宗的路邊攤兒吧?”

陳廣智不屑一顧:“你以為我和你一樣,就那點出息啊?別人找對象是看車看房看戶口,到你這兒,就為一口吃的瞭。”

張奶奶的攤兒就是我們的老窩之一。這裡最開始賣的是狼牙土豆,業務壯大之後,又加瞭涼面、冰粉、燒烤、冒菜等。

我和陳廣智時常熟練地搬來小桌,放在墻角,窩坐在跟前。周圍是鬧哄哄的中學生,匆匆買瞭就走,他們有時會多看我們幾眼,陳廣智窩在一群穿著統一校服的半大孩子堆裡,的確很突兀。

前幾年,張奶奶在擺攤的時候出過一場車禍。一個疲勞駕駛的出租車司機將車輪碾上瞭路邊的臺階,撞翻瞭攤位。正在削土豆皮的張奶奶來不及躲避,頭部受傷,以至於現在的記憶力很差。

雖然我們多次光顧過張奶奶的路邊攤,但她每次見我還是會致歉,表示忘記瞭我的口味。陳廣智則習慣性地在一旁提醒:“張奶奶,幫我女朋友多放點小米辣,不要客氣,直接給她拌成‘超級變態辣’,土豆剛過心就撈,一定要脆。不要味精,謝謝。”

每次陳廣智挺不好意思地說完這一長串的口味備註,張奶奶就笑盈盈地表示,下次一定記得。盡管如此,幾年的時間裡,這情景總是循環上演。

張奶奶拌的狼牙土豆(作者供圖)

2011年,陳廣智大四的那個寒假,我跟他回瞭次徐州。那裡有成都少見的大雪,蓋住馬路。牙膏凍得需要用熱水燙一下,才能擠出來。戴隱形眼鏡也成為我每日的一項挑戰。

陳廣智的傢鄉飲食口味清淡,幾乎沒有辛辣。他們愛吃羊肉,幾乎每頓都不落。而在成都,隻有“冬至”那一天會喝羊肉湯,我因為吃不慣羊肉的膻味,每次都會避開。我用真空袋打包的鹵兔頭,也沒人願意和我分享——大傢認為吃兔子是件很殘忍的事。

陳廣智怕我吃不慣,就提出帶我去掃蕩我最愛的路邊攤。

陳廣智高中門口也有一條小吃街,他熟絡地和老板們打著招呼,並熱情地向大傢介紹“這是我的女朋友”。老板們聽說我是個“川妹子”,主動提出要在“蛙魚”裡加辣椒。

“蛙魚”是徐州的一種形同小魚的面食,口感爽滑,自帶酸甜口味。我嘗瞭一口,並沒有吃出期待的辣味。我在心裡拼命對自己暗示:這是陳廣智喜歡的傢鄉菜,我要喜歡,以後要適應的還有很多。

晚上,我一個人溜到小區門口,光顧瞭一傢我白天瞥見的名為“四川麻辣燙”的店鋪。老板娘是成都人,嫁給瞭一個徐州人,從此在這生活。她曾在成都開過一傢冒菜館,我吃第一口時,就嘗到瞭自己熟悉的味道,頓時胃口大開。

隻是吃著吃著,我忽然對自己很失望,停下瞭筷子。或許自己和“四川麻辣燙”一樣,於這座城市而言,都是多餘的。

我吃到一半,陳廣智找到瞭我。老板娘聽說我也是成都人,絮絮叨叨講瞭很多:她來徐州後,什麼都吃不慣,才想著把自己在成都的事業帶到這邊來,做個念想:“有這個鋪子,我才沒那麼想傢。”

那頓飯,我們都沒有說話。

陳廣智的父親希望兒子能回傢發展,子承父業,在這個理由背後,還藏著那句中年男人難以開口的:兒子,爸想你瞭。陳廣智也褪去瞭四年前的那份浮躁,那顆四海為傢的心,早已被認定為是一種不負責任。

他不願把背井離鄉的包袱丟給我,經過幾個月的掙紮,在畢業之際,決定自己獨自回傢。

回傢就回傢吧,沒事,就這樣吧,能有什麼事。我想。

6

雖然自認為沒什麼,但身體還是誠實地出現瞭狀況。

自陳廣智回傢的那一刻,我仿佛失去瞭味覺,吃什麼都覺得毫無滋味。在他回傢後的第21天,我的兩個閨蜜搞瞭場“尋味之旅”,想拖我離開這場失戀的暴風雨。

兩個姑娘拉著我來到張奶奶的路邊攤,張奶奶察覺到我的反常,把狼牙土豆端給我時,順勢坐在瞭我旁邊的小凳子上,用身上的圍兜擦瞭擦手:“丫頭,你那個絕世好男朋友咋沒來?”

我有些詫異,張奶奶竟然用瞭“絕世好男朋友”這樣新潮的詞,而更讓我詫異的是,記不得我口味的她,竟然記得陳廣智。

“我們分手啦,張奶奶,他回他自己的城市啦。”我故作輕松地回答。

“咋個分開瞭?他對你那麼好。為啥子喃?”張奶奶是個急性子,和我傢院壩裡的老奶奶們一樣,熱情、單純、又八卦。她從圍兜裡抓出一大把零錢,遞給她女兒,準備專心聽我講述。

被一個不算熟悉的長輩問到感情問題,我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接話。

張奶奶握住我的手說道:

“他真是個絕世好男朋友,每次來給你打包狼牙土豆時,我小女兒都會這樣念叨一遍。

“張奶奶我老瞭,手腳也不麻利,我都讓小女兒幫我提前炸好三大鍋的土豆,再拌好三種口味。這樣來一人,舀一碗,夠賣大半天勒。每次你男朋友來,都喊我單獨給你炸一小碗,說那樣才是脆土豆,才能拌出你喜歡的口味。

“有時候趕上學生放學的點兒,我們啊,根本莫得空單獨弄,他有時還親自切蔥,個人搗蒜,等我們忙過這陣,再喊我單獨給你拌。有時候,我看他那麼大高個子,站在墻角切土豆,我都不忍心。他還傻笑,說女朋友好養活,吃個土豆就笑瞇瞭。

“我傢開瞭有10年瞭,啥子顧客都見得多咯。很多小年輕談朋友,女娃娃喜歡吃我們這種攤攤兒,男娃娃卻看不上。有的還躲多遠,覺得掉價。也是,哪個小男娃娃不在乎點兒面子喃?”

我無法接話。

我低著頭,用竹簽插瞭好幾坨狼牙土豆,一口氣吞下。土豆炸軟瞭,在嘴裡混成一大團糊糊,吞不下去,吐不出來,卡在喉嚨裡,眼淚噎瞭出來。

7

兩年的接觸,我怎麼會不知道陳廣智是個多麼溫暖的人呢。

大三的時候,陳廣智吃瞭一個月的方便面,存錢給我買瞭一條裙子,699元,是我一個月的生活費。我舍不得,大發雷霆,讓他立馬去退。他沒料到我如此反應,隻得依著我。

陳廣智站在銷售阿姨面前,表示要退貨。店員瞬間提高音量,來回擺手,表示“衣服出售概不退貨”,僵持不下,最後把陳廣智晾在瞭那裡。他提著袋子,站在女裝店鋪裡,低著頭,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。最終,店員嫌棄他妨礙生意,同意退貨。

陳廣智捏著那699元,遠遠地向我招手,笑著跑到跟前。我的歉意還未表達,他先向我道歉:自己不該拿著父母給的生活費送我禮物,他要做的是畢業後努力工作,靠自己的雙手,讓我過上更好的生活。

“他不是說畢業後要努力工作,讓我過得更好嗎?他現在又跑到哪裡去瞭……”

張奶奶沒有回答我。或許她答瞭,我沒有聽見。我的眼淚刷刷地流,四周死一般寂靜。


陳廣智回傢後,並沒有忙著找工作,而是天天窩在傢裡打遊戲、睡覺、和老同學去籃球場打球。打完籃球,老同學們常常會約著在一起去吃宵夜,“戒瞭。”他一次都沒有去過。

他不僅戒瞭宵夜,連一日三餐也是能省則省。

一個月的時間,陳廣智瘦瞭15斤。所以當他頂著一臉胡渣子,再次跨入“四川麻辣燙”時,老板娘竟沒有認出他。

他打包瞭一份麻辣燙,還讓老板娘用小口袋額外裝瞭好幾勺辣椒面,“怎麼吃都不好吃,越看那個辣椒面,就越像紅磚末兒,倒胃口”。

那段時間,陳廣智學會瞭喝酒。仿佛自己的失眠可以借助酒精得以緩解。但喝瞭酒,還是睡不著。一次,陳廣智半夜起床,切瞭一塊固體火鍋底料,丟在鍋裡,和方便面一起煮。火鍋底料是前幾天在網上買的,是成都一傢隨處可見的火鍋連鎖店生產的袋裝底料。

拌著濃厚的辣味,他連吃瞭幾口。不知道是吃得太急,還是餓太久瞭,胃裡一陣翻滾,沖進廁所吐瞭起來。

陳廣智按下馬桶上的按鈕,“嘩——”,他忽然覺得一身輕松,好像有一盆水,“嘩”地一聲把他從頭淋到腳。

他突然想明白瞭,做瞭一個決定。

8

2011年8月底,陳廣智又回到瞭我的城市,像是過瞭一個普通的暑假,回成都來報道瞭。

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:“我回傢後竟然吃不慣傢鄉菜瞭,兩個月沒吃辣椒,憋得臉上冒起瞭痘痘。我每天都在想成都的美食。”沒等我開口,又說瞭句,“更想你。”

“回傢後,我什麼都吃不下去。每天都在擔心,擔心你想吃東西瞭,沒有人給你買,怕你餓著,怕沒有人照顧你……現在看你也沒餓瘦,我還挺失望的,我是不是想多瞭?”陳廣智認真地問我。

我“噗呲”一下笑出聲,笑著笑著,又撅著嘴開始流眼淚。我沒有回答他,隻想讓他好好抱抱我。我個子不高,臉正好貼在他的胸膛上,聽著心臟在我耳邊怦怦跳動。

從那時起,我恢復瞭味覺。

陳廣智兌現瞭他的承諾,在成都找瞭一份工作,工作之餘我們繼續嘗試各路美食,成都遍地都有我們的腳印。畢業多年後,我們仍時常回到大學,隻為回味那些年被我們寵幸的路邊攤。

泡椒魚米線的老板,還是會特意為我挑一個魚泡;有傢冒菜館,明明有著自己的招牌,由於門口掛著一副對聯——“山不在高有仙則名,店不在小有辣則靈”,被我們倆“山不在高”地叫瞭好幾年;還有最愛的一傢火鍋店,春去秋來,我們習慣性地坐在靠窗的位置,翹首等待原湯在鐵鍋裡冒出的一個泡兒。第一筷子永遠是夾千層肚,倒計時15秒起鍋,陳廣智燙得那份會第一時間夾到我的碗裡。

後來,我們還把路邊攤文化延伸到瞭其他地方,我們一同去瞭泰國,窩在大排檔前,老板比劃著為我們推薦瞭一個泰式湯鍋。當高聳的銅鍋端上桌,正好擋住瞭我面前的陳廣智,我和陳廣智同時搬著小凳子挪向瞭同一個方位,肩並著肩,擠在一起開吃。

對面街上人來人往,被太陽烤得發燙的地面,騰起熱浪,撲進眼睛裡,暖暖的。

9

後來,我和陳廣智再也無法盡情流連於路邊攤瞭——我們的小小陳出生瞭。

小朋友是個十足的搗蛋大王,初為父母的我們,手忙腳亂,很難安份地吃完一頓飯。每次寶寶在飯桌前抗議,陳廣智就會假裝嚴肅地說:“你別鬧媽媽,有種沖我來啊,小子!”

寶寶咿呀學語,最先清晰蹦出的兩個字,除瞭“媽媽”、“爸爸”,還有一句“好吃”——他算是徹底繼承瞭我的好吃嘴。

如今,陳廣智時常需要出差,我舉著手機和他視頻,叫兒子過來看爸爸。小傢夥傲嬌得很,任陳廣智怎麼喊他,他都自顧自地玩著手邊的玩具。隻有一個辦法能瞬間抓住他的註意力,我說:“小子,快來看爸爸正在吃什麼呢。”

陳廣智會配合著咂嘴:“嗯,好吃!真好吃!”

寶寶立馬奔瞭過來,伸個腦袋在手機面前,“爸爸,你在吃啥好吃的呀。你快回來吧,我想你瞭,我好乖,爸爸給我買好吃的回來吧。”

等小小陳長大些後,陳廣智會領著兒子,和我一起光顧張奶奶傢的路邊攤。張奶奶的曾孫子很喜歡和小小陳一同玩耍,有時候,張奶奶還會送一碗新鮮出爐的白味狼牙土豆給兒子解饞。

上個月,在吃狼牙土豆的時候,兒子摟著我的脖子,問陳廣智:“爸爸,我和老媽都是好吃嘴,你愛我們嗎?”

“當然,我好愛你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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